刊记者(以下简称记):刘文西先生是浙江人,自青年时开始长期工作、生活于陕北,于长安画派外另创立了黄土画派,是黄土画派的创始人。这两个画派,有区别也有联系,请谈谈您的看法。
刘万鸣(以下简称刘):以石鲁、赵望云等为代表的长安画派,在中国画坛树立了一面旗帜。长安画派注重写生,注重艺术和生活的关系、注重笔墨的鲜活表达。当然,长安画派也同样注重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石鲁先生的绘画,就是传统、生活、学养、才情的凝聚合一。刘文西先生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是潘天寿先生的学生,接受的是传统绘画的教育,这在他后来的作品中也有着明显的体现。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艺术风格的形成,与他所处环境有着极大的关联。当年刘文西先生毕业如果不到西安美院工作,而是留在浙江,我想今天会有另一个刘文西风格出现,他肯定还是大家。所以环境对一个画家的成长,包括他的风格形成是至关重要的。在陕西长期的工作与生活,不仅影响了文西先生个人的创作,同时为他以后创立黄土画派打下了基础。不可否认,刘文西先生创立的黄土画派,不无长安画派的影响,但又有别于长安画派,在笔墨构建、绘画题材以及深层的学术理念等方面都形成了自我的独立性。但在精神层面上,这两大画派又是契合的。所以我们所理解的这两个画派,既有关联,也存差异,而其中的差异正是时代艺术的反映。黄土画派的创立,是美术史的必然。
记:黄土画派的创作宗旨,有一点是“根植黄土画人民,表现时代出精品”,这在刘文西先生的绘画创作中有怎样的体现?刘:文西先生外貌给人感觉敦厚、朴实,朴实中又散发出倔强的性格。这是他个人的气质,刘文西先生是浙江人,不了解他的人似乎不会把他和浙江相联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文西先生与生俱来的气质,似乎有些特殊,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并非江浙的文雅气质,朴厚之黄土成为他更深层的精神呈现。也就是说,刘文西先生骨髓里就与陕北浑厚、苍茫而通达的内在精神相通。我们看刘文西先生的绘画,无论是素描习作还是创作,笔墨中所流露的都是他与生俱来的浑朴气质。相由心生,黄土画派植根于陕西这一广袤土地上,刘文西先生的人物画抓住了陕北人的憨厚、纯朴,深入而真切。刘文西先生的学生,中国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先生曾跟我说,他当年随文西先生写生,发现先生写生的方法非常独特。一开始按着对象画,但画着画着他就改了。不断加工取舍,不断加入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情感,把写生的对象用他自己的绘画语言呈现出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人物的内在精神气质表现的真实而透彻,这是生活、艺术的巧妙结合。当年蔡若虹先生写过一篇文章特地赞扬文西先生,“如果想了解画家刘文西的为人,只要看看下面几个数字,就可以看出他的大概轮廓:三十年来,他到陕北去了四十多次;三十年来,他跑遍了陕北所有的县;三十年来,他近十次在延安过春节;三十年来,他在陕北结交了几百个农民朋友;三十年来,他画了几千个农民的肖像和上万张速写。从这些数字里,可以看出他和陕北农民的密切关系;他创造了画家深入农村的新纪录,他是陕北农民的知心朋友。”当年启功先生也在刘文西先生展览现场题写了“五体投地”几个字,描述他观看展览的感受,对他的绘画成就发自内心肯定。
刘文西 毛主席到陕北
答:任何一个画派确立,其未来一定是后继有人,就黄土精神所具有的永恒性促使黄土画派精神的永恒延续,因为黄土画派最初的确立点既高又准。刘文西先生多年的艺术积累为黄土画派找到了一个准确的艺术契合点,以陕北农村、风情、民风、陕北的黄土作为基点,并与新中国革命史相联,具有史诗般的艺术能量,这也使得黄土画派在正气的前提下,散发了无穷的能量。而作为画派,在其发展过程中又会随着时代而发生变化。技法、题材发展变化,内容的充实丰富,深入的认知都会使一个画派在不同时期呈现自身的历史使命。而每一代艺术家又有每一代艺术家要完成的使命。现在去延安,会发现我们想象中的那种黄土高坡已经不多见了,走在延安的公路上,走在峡谷之中,仿佛置身于南方,郁郁葱葱。时代变化了,环境也发生了变化,画家的创作心态随之改变。但是有一点,黄土画派所承载的革命历史精神是永恒的。记:在传统绘画中,陕北的山水、人物都是缺席的,可借鉴的现成笔墨、技法几乎为零。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文西先生是如何做到完美表现陕北题材的?答:在传统绘画中,确实没有哪位画家以陕北为题材进行创作并形成体系。这一点与石鲁所创立的山水画风格一样,刘文西先生同样开创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陕北风貌的人物画境界。以陕北的人物为题材,并形成新风格,前人没有做到,刘文西先生是第一人。这意味着作为一位画家,他的起点是高的。在笔墨技巧上,更是卓尔不群,而刘文西先生对技法没有做更多地强调并停留在技法层面,不以炫技为目的,他注重的是情感、精神、气息。去年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了一场中国素描展,大展有刘文西先生的几件作品,其中一幅陕北老农,我印象特别深,画面散发出的精神、气息,远远超越了技法本身。可以想象,刘文西先生在作画之时,线条的运行是随心而动。传递给观者的是画家的灵魂和心态。更看得出他的灵魂深处、思想情感与黄土的相通相融。他也常常用焦墨、颤笔刻画陕北老农沧桑的面部。但是颤笔不是做出来的,完全是依于现实的物自然生发而来,是随性情而生发的。刘文西先生的画作所以感人,就在于他画中的技法并不是有意为之的,而是发自内心、由心而生。前一段时间我应中央电视台之邀,从美学角度谈刘文西先生主笔创作的《幸福渠》,这是他的一件早期作品,属于集体合作,是美术史上的经典作品,从中能够感受到刘文西先生的艺术品格。画中人物形象朴厚、章法布局自然,视觉上给人以悦目感。陕北小姑娘的脸部色彩的晕染饱和有朝气,与他画的陕北老农形象拉开了距离,但内在的还是一以贯之的艺术统一。这一点更说明了,他的绘画技法更是由心而生的,这是他艺术创作的高明之处。记:如您所言,刘文西先生擅长运用焦墨、颤笔刻画人物,尤其是陕北老农形象。不难想到,刘文西先生其实是在有意识吸纳书法艺术的营养,请您从这个角度谈一谈他的绘画创作。刘:在刘文西先生的绘画作品中,我们能感受到强烈的金石气息和书写意味。需要强调的是,刘文西先生可能不是某种意义上的书家,但是他却能够把书法艺术的笔法乃至笔意,巧妙、适宜、完美的融入到他的创作中,体现出超人的感悟能力、转化能力,这是一种极为可贵的艺术智慧。“书画同源”“以书入画”,是一个重要的传统画论思想,深刻影响着中国画的创作和发展。我们也知道,不少数书画家仅仅在浅显的层次上刻意做到了“以书入画”,只不过是牵强的把书法的技巧加入到创作中,缺乏了必要的心灵转换。而刘文西先生不仅真正意义上感悟到了中国书法艺术的精髓,而且在深层次上抓住了书和画共同的“源”、并通过自己的绘画创作完美的诠释了“以书入画”。这一超人的艺术感悟能力,使他在20世纪中国画创作上做出了一大贡献。在这个意义上,刘文西先生的绘画更值得我们当下每一个画家去思考,如何才能做到“以书入画”。记:刘文西先生一生创作了很多毛主席画像,他的主席像有什么独到之处?刘:在当代中国画家中,刘文西先生画毛主席,可以说是最多的,也可以说是最为成功者之一,他画的毛主席形象和其他画家有着本质区别。他画的主席形象会让人感觉亲切,更有领袖风采,他以严谨准确的造型传递出伟人的伟岸、威严,慈祥的神情与亲和力,以及运筹帷幄的智慧。我认为,这和他长时间扎根于陕北是有一定关系的,文西先生没有见过毛主席,但是他以先觉先行的艺术行动、以充沛的精力,再加上真挚的情感走进了毛主席曾经生活战斗的地方——延安。他看到了主席住过的窑洞和用过的物品,看到了主席在延安的一些生活记录也听到了很多与主席相关的故事,这会对他的心灵有一种触动。因此,他创作时自然抓住了主席的“神”、并自然地画出了毛主席的“神”。刘文西先生早期的代表作《毛主席与牧羊人》,影响非常大,毛主席当时看到了这幅作品并说,文西是个年轻画家,画我画得很像。这是伟人对他作品的肯定。
记:刘文西先生的绘画,对当下的主题性绘画创作,有哪些启发或借鉴价值?刘:我在很多场合中都曾经谈到,主题性创作,记录时代、反映时代、体现时代精神,艺术家要有足够的担当和责任,才能创作出不愧时代的作品。当下的主题创作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缺少对生活的深入观察和关注,在这一点上我们和以往的艺术家、老前辈们相比,还是有距离的。中国国家博物馆以及其他博物馆、美术馆都藏有我们新中国五、六十年代及七十年代画家的作品,虽然那些作品的技法可能显得不成熟,但作品却更能感人、动人。因为那些作品与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那个时代的画家他们能够深深地扎入生活,然后再通过艺术加工呈现出来。相比之下我们当下的主题性创作,在这方面存在欠缺。所以现在强调艺术家要走基层,而且不是蜻蜓点水式的,要深入地走基层,画家要多走入生活。其次是技法同样也有缺陷。比如画领袖人物,当下不少搞主题绘画创作的作者造型不过关,用老百姓的话说,画得不像,形的问题还有待解决。记:与老一辈画家相比,我们当下的画家有更好的物质条件,也有更好的创作环境,为什么反而存在这么多的缺陷?答:早在五十年代初,刘文西先生在第一次听王琦先生讲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就在思想上解决了这些问题,他后来回忆道,“虽然当时我年龄不大,但这个理论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从此我知道了文艺是什么,知道了文艺与人民、与革命、与政治的重要关系。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使我明白了创作的方向——即‘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明确了创作道路——即‘走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相比之下,我们现在对这个问题缺乏深入的认识和理解。现在国家要求我们思考这个问题,帮我们理顺创作思路、文脉把正,这是非常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作者在思想上出现一些盲目倾向,对西方艺术的盲目推崇,丢掉了传统,该学的也没学到。现在国家提倡文化自信,就是说我们得相信自己,不能盲目,盲目就容易带来混乱。另外,艺术创作要和国家、要和民族相连。比如老延安时期的版画,就是在木头上用刀刻,工具材料很简陋。但那些作品很感人,笔道也有力量,就是因为创作者有责任和担当。我们当下的画家也应该树立这个观念,都应该想一想我们作为画家、艺术家,作品是不是能传世?习总书记提到作品是艺术家的立身之本,非常准确。可以肯定的是,与国家民族、与社会、与时代毫无关联的作品,注定是无法传世的,也无法成为画家、艺术家的立身之本。刘文西先生有一段话,我想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为人民而创作,就要逐年建立起与人民血肉相依的情感,逐年到生活中吸取丰富的营养去激情创作,逐年不断地累积经验去提高创作。创作是艰辛的,当一个好的画家更是千辛万苦的,只有画家长期融入生活和人民相处以后,才能懂得为什么人画画、怎样画画。只有把生活和人民放在心里的画家才能画出人民欢迎的作品 ;只有为人民画出丰厚的优秀作品才能得到人民的理解和欢迎。作品是画家的生命,精品是生命中的生命。画家靠画来说话,画是献给人民的也是献给历史的,作品的优劣只有人民和历史才能给其定位,因为人民和历史总是最公正的。作为画家也应该是最贴近生活、贴近人民的人,应该是最有思想的人,应该是最勤劳、最勇敢、最吃苦的人。”记:有评论家认为,刘文西先生人物画的最大成就是群像创作,如《黄土地的主人》,您对此怎么看?刘:《黄土地的主人》是一个百米长卷,也是一件杰作。不过我个人最喜欢的,不是刘文西先生的群像创作,反而感觉他的写生人物更感人,更鲜活。就像我看周思聪先生的画,《周总理和人民在一起》当然是经典杰作,但他画的矿工人物写生同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刘文西先生也是一样。
刘:举办这样一个展览,其实也是刘文西先生的生前愿望,他生前一直希望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一次个展。20世纪90年代他在中国美术馆搞过一次个展,展览很成功。刘文西先生去世后,陈光健老师以及刘文西先生的家属、学生,也都有这样的愿望,因此大家就开始策划、组织,决定把这个事情做成。值得一提的是,在筹备过程中,我和西安美术学院的院长朱尽晖先生拜访了陈光健老师。陈老师为人宽厚慈祥,老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光健老师决定把刘文西先生的经典之作《东方》,捐献给中国国家博物馆,并长期陈列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西大厅。《东方》所表现的是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刘少奇四位伟人坐在藤椅上的情景,宽7米多、高约3米,是文西先生的经典作品。此次大展,中国国家博物馆计划用三个展厅把刘文西先生整个艺术的风貌呈现出来,展出作品除家属提供外,有一些是从中国美术馆、西安美术学院等单位借展的,刘文西先生生前用过的一些物件,如写生有关的物件也会一起展出。这个展览我想会引起一些反响,也会促使大家思考前辈艺术家是怎样处理艺术和生活关系的等问题。包括我自己也是,我想这个展览会给我带来一些思考和促动。因此,我特别期待。【相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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